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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December 05, 2006

拉姆斯菲爾德──走不出過去的未來戰士

前言

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慘敗後次日,布殊總統在白宮宣布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辭職。拉氏的下台被普遍認為是白宮對民眾不滿伊戰的回應。也有評論認為布殊是棄車保帥,討好即將掌控兩院的民主黨國會。把拉氏的離去簡單化視作為政黨鬥爭的祭品,或以為只是送走了一位傲慢和不稱職的部長,都是低估了拉氏的影響力,絕不是白宮三朝兩日之內可以揮之則去的。

小布殊有數次更換部長的經驗,但卻沒有一位如拉氏般造成這麼大的震動。拉姆斯菲爾德的重要性在於他是伊戰的策劃者,他對布殊總統影響及重要性,可能還超過在投票日去打獵的副總統切尼。拉姆斯菲爾德並非一般的官僚,他答應二度出任國防部,不是為了個人事業要登上什麼高峰,更不會是為了名利錢途,而是要實現一個追求多年的理想。他要為美國建立萬世太平的根基,並把美軍脫胎換骨迎接廿一世紀的新戰略思維,而與他分享著同一個夢的正是布殊總統。拉氏去了,布殊能收拾殘局嗎?

與國防事業結下不解緣

年逾古稀的拉姆斯菲爾德長長的公職履歷,一直與國防事務結下不解緣。在艾森豪威爾總統年代,他曾任海軍飛行員、國會議員助理,卅歲選上了國會眾議員。四期任滿後,轉換跑道至行政權力核心的拉氏,曾任尼克遜總統的助理及美國駐北約大使,尼克遜稱讚他「夠硬朗」,可謂一語中的。福特總統上台,找了拉氏做白宮幕僚長、但他更喜歡當國防部長。這位美國最年輕的防長,力主擴軍強兵。

卡達總統時期,拉氏棄政從商但依然出色。至列根上任,拉氏的政治生命又再度活躍,出任總統的中東特使,兩度歷史性的訪問伊拉克,又是美日關係委員會成員。1988年列根任滿,拉氏一度角逐黨內總統候選人提名,可見已下海經商的他,政治始終才是他的真正熱衷的。不過,這次參選卻敗於副總統老布殊,兩人從此種下心結。

克林頓總統時期,拉氏被共和黨國會委任做導彈威脅委員會的主席,研究美國遇到導彈襲擊的可能狀況。1997年,他與保守派同道創立智庫「新美國世紀計劃」(Project for the New American Century),專門研究美國國家安全議題。新美國世紀計劃打響名堂的傑作是上書克林頓總統,建議以軍事力量推翻薩達姆政權,但未被理會。

不論在圈內或是圈外,在華府進進出出,拉姆斯菲爾德在國防和國家安全事務領域上,沒有停止過找尋可以發揮的位置。雖然他在企業界賺得巨額財富,但這並不是他看重或會引以為傲的。2001年他應小布殊的邀請,以六十九歲高齡出任年紀最大的國防部長,可見晚年的他仍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抱負。為了把握人生中可能是最後一次實踐政治理想的機會,他甚至願意為前政敵之子效勞。他把在「新美國世紀計劃」的班底都帶進國防部(其中最著名有副國防部長沃爾福威茨 Paul Wolfowitz),使國防部成為他的夢工廠。

活在冷戰年代的愛國者

生於二戰時期,事業成長於越戰和美蘇冷戰顛峰期的拉姆斯菲爾德,是一位深具憂患意識的愛國之士,不輕易相信和平。儘管你可以批評他不是一位得下屬愛戴的防長,但不可懷疑他對國家的忠誠。他對於美國的未來,憂心忡忡,有強烈的使命感。蘇聯的解體並未令他從此而安心,他相信美國仍然處於各種各樣的軍事威脅中,不能一日鬆懈。

克林頓政府以和解為主軸的國際外交政策,拉氏很不以為然,認為是不負責任的樂觀,讓美國陷於更大的危險之中。拉氏於1998年參與聯名上書克林頓,公開指總統的伊拉克政策軟弱無效,勸克林頓為了國家安全,要當機立斷推翻薩達姆政權,否則美國的未來將受到威脅。

在八年任內,克林頓全力促成以巴和解,阿拉法在白宮草坪上與以色列總理拉賓握手的場面,成為歷史性鏡頭。此外,克林頓又派遣國務卿奧爾布賴特出使朝鮮,為重建外交關係邁出第一步。對於動用武力,克林頓政府顯得十分之克制,在南斯拉夫內戰危機,白宮堅持只動用空軍。伊拉克對聯合國人員採不合作態度,克林頓也只是無數次的口頭警告,全沒有軍事部署的準備。直至到基地組織襲擊美國駐外使館,克林頓也只是以導彈回敬,被政治脫口秀名嘴比爾.馬哈譏為懦夫所為。

拉姆斯菲爾德採取完全不同的一種思考模式,彷彿與克林頓活在不同一個世界似的。拉氏主張搜尋與殲滅(Search and destroy)主動出擊式,即是先找尋和確定敵人,然後以全力打擊將之消滅,並不相信外交手段可以防衛美國。他相信武力,還要是壓倒性的武力,使敵人無以還擊。他在伊戰開打前早便宣布Shock and Awe(震懾式)戰術,與他相信武力可壓倒一切的思維是一致的。因此,拉氏上任後也致力改革部隊裝備和規模,增加快速打擊力。

至於何謂威脅,拉氏也有一套在九一一前被認為偏激,九一一後卻成為了主流的理論。他將國家安全威脅的定義無限擴充,除了查有實證,具體存在的即時威脅外,只要認定對方有意圖或有能力傷害美國,不論是即時的或是潛在的,都會被認定為實在的威脅。所以,在戰前被問到為何肯定伊拉克有大殺傷力武器?拉氏回答說:「無證據可能就是證據。」不是參禪,拉氏只是老實的說明證據並不重要,只要肯定薩達姆有「意圖」或「能力」利用大殺傷力武器襲擊美國,便構成出兵的理據。這種無限上綱的威脅論相當之危險,它把所有主觀想像中的敵人都納入武力打擊的清單上。九一一前,大概沒有人會相信美國竟然會真的採取「先發制人」戰略。

拉姆斯菲爾德所代表的這套國家安全理論,有評論指為是冷戰思維的延續。其實只說對一半,拉姆斯菲爾德推動的不是冷戰,是熱戰。依據他的哲學,和平只可以在消滅所有現存和潛在威脅之後才能永久,美國要有和平的未來,便先要敢於犧牲,以戰鬥來換取和平。在回應對伊戰價值質疑時,拉氏曾說:「這是一場很複雜的戰爭,將來回望今天,便會明白它的意義。」他自信自己策動伊戰,是在為萬世開太平,因而不屑去計較眼前的批評。在這層面上,拉氏自視為未來戰士,為美國的未來而戰。

布殊的真正腦袋

克林頓沒有理會拉姆斯菲爾德等人的上書,就算是老布殊,也不認同先發制人的主張,沒有把1991年的海灣戰爭升級。一套沒渠道實現的主義,就算意識多危險,也不具殺傷力。直至拉姆斯菲爾德於2001年被任命被國防部長,這套最初不甚受關注的理論,才災難性地改寫了美國以至世界歷史。

隨小布殊入主白宮的核心班底,如副總統切尼、國家安全顧問賴斯和國務卿鮑威爾,副幕僚長羅夫,基本上都是父親的舊臣或親密盟友,獨拉姆斯菲爾德不屬於這一類。但在過去六年,不論拉氏受到多大的外界抨擊,布殊仍是力挺到底,似乎布殊對拉氏有特殊的忠誠。小布殊與拉氏的密切關係,不是建基於私人或是上一代的交情,而是因為有共同的政治信仰,布殊完全認同拉氏對世界局勢以及美國角色的見解,布拉組合,可說是如魚得水。「新美國世紀計劃」鼓吹的理論,也成為布殊政府國家安全政策的指導思想。布殊在九一一後發表電視演說,宣布全球反恐戰略,將在世界各地狙擊威脅美國的恐怖分子。這就是拉姆斯菲爾德典型的搜尋與殲滅(Search and destroy)模式。

除了賞識拉氏的國家安全理論外,布殊起用他也有著私人的因素。在伊拉克政策上,布殊與父親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心結,老布殊適可而止地在光復科威特後便收兵。這被一些人評擊為除惡未盡,遺禍後世的敗筆。拉姆斯菲爾德主張推翻薩達姆,小布殊顯然很認同,但作為兒子,他絕對不會站出來批評老爸。為了清洗家族名譽的「污點」,他立下決心要推翻薩達姆,而拉姆斯菲爾德正是可以乾淨俐落地替他完成了任務的最佳人選。

前財長奧尼爾離任後所寫的《忠誠的代價》一書中提到,早在九一一發生之前,布殊宣誓就任僅十天的2001年1月30日的下午,布殊召開了內閣會議。會上有兩項重大決定,一是停止為以巴和解斡旋,調整立場更傾向以色列;第二項是研究推翻薩達姆政權的方案,包括軍事行動。奧尼爾事後回憶,內閣中有內閣,他自己原來只是局外人。奧尼爾說,當日討論關於伊拉克議題,都是設計對白,先由總統向國家安全顧問賴斯發問:你有什麼要提出嗎?賴斯於是便指伊拉克是製造中東地區不穩定的最大因素。接著中情局局長即場展示一張懷疑是伊拉克化武工廠的巨型照片。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和副總統切尼反而未發一言。而國務卿鮑威爾似乎和奧尼爾一樣,只是臨場才知道狀況。會議結束前布殊就實現推翻薩達姆而逐一分配工作,奧尼爾被總統要求研究如何在握緊伊拉克的財政。

拉姆斯菲爾德不必在會上發言,因為對付伊拉克的計劃書早在幾年前已擬定,也已得到布殊的認同,內閣會議只不是將之程序化。意想不到的是,九一一恐襲的發生,省卻了布殊找尋出兵借口的時間。

外間喜歡稱政治顧問羅夫是布殊的腦袋。羅夫充其量只不過是布殊的軍師,在國際視野和價值觀念方面,供應思考元素及知識的是拉姆斯菲爾德,他才是布殊的真腦。舉如由拉氏當主席的「導彈威脅委員會曾」向國會提交報告,點名指伊拉克、伊朗和朝鮮有能力發展導彈攻擊美國的不友好國家。2002年在國情諮文中,布殊也點名伊拉克、伊朗和朝鮮邪為惡軸心國。又這份報告後來成為發展導彈防衛系統的根據,克林頓有所保留,布殊上任後第一年便大筆撥款發展導彈防衛系統,並落實了部署日期。又如布殊將伊戰比喻成為對抗納粹的二次大戰,將保衛自由作為反恐戰理性根據的說法,都是與拉姆斯菲爾德同出一徹的。

所以,雖然拉姆斯菲爾德經常被指態度傲慢,報告伊戰狀況猶如指鹿為馬。如戰後出現大規模搶掠,他說這只是受壓抑民眾一點兒的不規舉行為;伊首都長期停電,他卻說巴格達的夜色更勝芝加哥。後期發生了震驚國際的獄監虐囚事件,布殊仍是義無反顧的力挺,再一次證明對拉氏的信任是超乎理性的。至中期選舉前,各項民調都反映了民眾對伊戰的不滿將導致共和黨失去國會控制權,布殊還公開的說拉氏將留任至他本人任滿為止。布殊願意雖千萬人而吾往矣的為拉姆斯菲爾德賠上敗選代價,可見布殊不單是重情義,並且是對拉氏的戰略理論仍是深信不移的。

將軍一去 大樹飄零

布殊的領導風格是只管方向,訂了政策便不管執行細節。立志推翻薩達姆之後,布殊基本上是把全盤戰爭計劃交付了拉姆斯菲爾德,任由他全無顧忌的自由發揮。拉氏得到圓伊戰夢,也顯得過度興奮。他過度自信過去從政的經歷,自以為對世界局勢有超乎常人的認知,甚至是到了所謂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地步,讓他犯下沒法糾正的錯誤。如初期動用兵員人數不足、沒有準確計算佔領後的戰地狀況,以及低估了伊武裝份子的殺傷力。在和平重建及扶植新政府方面,白宮又未能有效配合,加重了駐伊美軍的壓力。白宮也沒有想到推翻後又如何呢,這不完全是拉氏的責任,他只是管追蹤及殲滅。這連串的失誤,在過去三年內不斷發酵,令拉姆斯菲爾德的信譽瀕臨破產。
中期選舉敗選翌日,布殊總統在白宮宣布國防部長易角,有評論認為布殊早有此意,是棄車保帥。這分析很有邏輯問題。同樣是要拉氏落馬,與其只討好已穩勝的民主黨,為何不在選前便先斬拉氏,以泄民憤兼重振中間選民的信心呢?特別是當軍人報章都發表社論倒拉之時,布殊更可借勢除「害」?但布殊沒有這樣做。

月前,布殊總統發表多篇是針對伊戰狀況的演說,不乏間接認錯及暗示將調整政策的內容,可見布殊是明白伊戰因素對選舉的重要性。選舉能手羅夫也必然明白拉氏已成為民怨的焦點,但布殊仍舊沒有提前讓防長退休,反而說防長會留任,可見易角的主動權是在拉姆斯菲爾德,而不是布殊。

拉姆斯菲爾德是一名硬漢,外間批評如箭飛來,向來均是氣定神閒的應付,基本態度就是「瞧不起你們」。他堅持到選舉結果出來後才辭職,只是想戰到最後一刻,當民主黨取得兩院控制權後,他能自主發展空間將受到嚴重限制。在政壇久經戰陣的他,難道不知所進退嗎?何時進場,何時離場,看來標準是他有沒有盡情發揮的空間。重返白宮當部長,只為在人生終結前一展抱負,在該打的仗已打完,當走的路已走過,拉氏絕不會戀棧本來就不渴求的權位。再者,拉姆斯菲爾德最大的心願是倒薩,而今薩達姆將受死,已可稱為任務完成了,實在沒有必要與民主黨在國會打口水戰。說到底,他來,是為圓夢的,不是要當官僚。只可惜為了他個人的夢想,我們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拉姆斯菲爾德走了,留下伊拉克的爛攤子,布殊的選擇不多,最有可能的是越戰式的急退,所不同是可以自行選擇時間,不至如當年受到北越追逼那麼狼狽。至於那套全球反恐戰略,相信也會逐漸成走入歷史。

所以,拉姆斯菲爾德的離去,最大損失的其實是布殊總統。布殊擁抱著拉氏不放,在某程度上是因為他沒能力調校自己的國際戰略觀。在九一一後,以伊戰為主軸的反恐戰爭,已成為布殊傳奇的核心部分,而這源頭正是來自拉姆斯菲爾德。沒有拉氏理論的支撐,或是被逼接受和承認拉氏戰略理論的失敗,對布殊而言都是極其痛苦的。他不單是失去一位國防部長,總統以新伊拉克轉化中東為民主地區的宏願也隨之崩盤。剩下來的副總統切尼,似乎更關心商界的戰爭利益,與布殊聲氣相通的賴斯又缺乏壓場的能力,布殊要在離任前為自己重建一個光榮的下台階,談何容易。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I agreed with you post here
I enjoy very much of reading of and listening to your words

Keep it up

梁建鋒 said...

多謝您的支持。

看來布殊政府正在痛苦地接受伊戰失敗的事實,而最痛苦者是這責任將沒有選擇地要由全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