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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November 11, 2008

奧巴馬如何成為美國總統──一個合時合候的收成者(上篇)

奧巴馬如何成為美國總統── 一個合時合候的收成者(上篇)

  2008年11月4日,奧巴馬當選第44任美國總統。流行評論觀點普遍讚譽這位非洲裔移民的兒子成功入主白宮,既突破了美國傳統的種族主義,也實現馬丁路德金博士的美國夢──這樣的一個結果,無疑是值得歡呼的,奧巴馬當選的歷史性也不容置疑。可是,在「表面上」成立,也言之成理的讚頌聲中,對是次選舉的觀察及分析似乎不宜僅限於「表皮」層次。花點時間弄清楚事件的肌理、來龍去脈,也許會讓人對美國的民主選舉、族裔問題,有更深入真實的認知。

  說一般論述只是表面成立,原因是奧巴馬的當選,並不見得就可以消弭美國的種族主義,反之,在可見的將來可能更須警覺,因美國國內的白人種族主義份子或會因恐懼被邊緣化而變得更為活躍。因奧巴馬當選而驚訝讚嘆者,可能不甚了解美國社會,特別是族裔關係上的轉變和現狀。首先,別對當下的美國社會有一個錯誤的假設,以為今天的美國還如過去行種族隔離政策那樣,黑人都受到壓制和歧視,從而對非裔能當選總統嘖嘖稱奇。對比金博士抗爭民權的六十年代,廿一世紀前後的美國社會已悄悄地、於大家不為意中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與其讚美奧巴馬扭轉美國種族偏見,不如稱他為一名種族多元化社會的利益收割者。

  族裔人口的比例和分布已大變

  所謂的種族因素,應細分為政治和生活層面來觀察。美國現今的種族關係與六十年代不盡相同,當中的轉變與族裔人口的比例和分布直接相關。先從最簡單的數據入手,根據1960年美國人口普查局的的資料,當時全國人口一億七千九百萬,白人佔了88.5%,非裔10.49%,其他少數民族僅佔1%。而今天又如何呢?以四十年後的2006年為例,人口普查數據有了很不一樣的構圖。全國人口上升至三億,廣義的白人(包括白種西裔)人口佔總人口的74%,如以狹義審之,剔出純白人來單獨計算,純白人的人口比率只佔66%。與此同時,非裔佔13.5%,西語裔(以墨西哥及中南美州移民為主)15%,亞裔4.4%。

  上述數字說明了些什麼呢?一是白人與黑人、西語裔人在人口數量上明顯地有此消彼長之勢;其次,是在人口結構已改變此事實下,多元種族業已出現,白人人口佔絕大多數這「優勢」在逐漸喪失。有研究預估,到2050年,純白人人口將降至不足五成。

  在1960年代人口普查的種族欄目,白人獨佔一項,但其後白人中又區分為白種西裔和純白人,這種種族認同的警覺區分,有利亦有其弊。全國人口普查每十年一次,在種族項目中要求增開分類的聲音經常出現,台獨社團長久以來便要求設立台灣裔以區別於華裔。四十年前的人口普查並沒有西語裔分類,現今卻已佔全國人口一成半,比非裔還要多,而亞裔雖少也佔一定數量。美國快速向種族多元化發展,直接衝擊了選舉結果。在華裔佔四份之一的三藩市,今年便選出了三名華裔市議員。
  
  金博士於六十年代帶來的質變

  回頭說1860年代,即使林肯不惜用內戰解放黑奴,可是在戰後,種族隔離仍然被法定為可以接受的「平等」政策。及後經歷十九世紀下半葉、二十世紀上半葉,美國對非裔的歧視仍然從未停息,非裔在人口上與白人相比頗見懸殊,社會和政治地位亦然。1960年代,黑人再也忍受不了沒有尊嚴和貧窮的日子了,1964年,紐約、費城和芝加哥等多個大城市相繼暴發非裔暴動,逼得白宮不得不正視種族關係。在金博士的推動,和詹森總統不懼賠上政治前途的決心下,終於通過了保障族裔平等的民權法案,令美國的種族關係開始有了最重要的、本質上的轉變。從此,種族歧視由是「生活上可接受的一部份」,逐漸變為「政治不正確」,種族歧視受到普遍的譴責,各級政府也立法明令禁止種族歧視,並設立部門專責執行族裔平等法例。大企業也多訂立了內部的平等反歧視政策,以顯示其主張平等正義的企業文化。
  
  凡此種種,都是價值觀念上的轉變,令制度性的種族歧視現象逐漸消失。就算有偏見,也只能藏在心內,若公然歧視,吃官司挨訴訟或被炒魷魚幾乎是必然的結果。奧巴馬正正意識到這種轉變,在對希拉莉的初選中故意曲解希拉莉說詹森總統功過的發言。種族歧視之「政治不正確」,甚至可以讓奧巴馬反用為選舉中攻擊希拉莉的武器。奧巴馬在初選中要做的,正正不是跨越種族問題,是「利用」種族為議題,他本人在操作中不具備「跨越」的努力(此說下文有補充)。並不是說所有美國人都沒有種族偏見,而是社會氣氛轉變了,這種薰陶令到年青一代普遍較他們的父執輩少了歧視觀念,這是大環境的一種進步。而此次新增投票人口中,以年青人的增幅最大最多,他們當中近七成都是奧巴馬的支持者。
  
  奧巴馬是最「顯著」卻非最「純粹」的一個例子

  要分析發生於金博士平權運動四十多年後的是次大選,並從奧巴馬當選中發掘種族因素的意義分析,宜不要倒果為因!美國族裔關係於半個世紀以來確是改變了,它的「變」來自日積月累,建基於少數族裔人口的生養繁衍,以及六十年代金博士一役後令歧視法定為「政治不正確」。在這個大背景之下,美國政治層面的改變已在不斷發生(下文詳述),黑人不斷參政,只是我們沒有為意而已。以種族關係視之,相比之下,奧巴馬是最「顯著」的一個人板,卻又吊詭地,不是最純粹能反映種族關係已改變的一個例子。原因是選舉是「操作」性的,存在太多權謀計算,令種族因素的反映反而摻了雜質!

  產生一名非裔總統有著多種因素,不能簡化為當選者是非裔,即反映美國社會的種族偏見在此刻被打破。不同選民會因為不同的理由去投票,種族在此事上反而可能只是其中之一。我們還得注意族裔人口增長、黨派政治板塊的消長、突如其來的金融海嘯(雷曼兄弟公司在選舉關鍵時刻突然深化)、競選機器的角力(下文詳談)、選舉策略是否到位等等,直接影響誰人當選。今屆的總統選舉具歷史意義是不容置疑的,但倘若把它全都歸納和簡單化為種族主義的決戰,或從精神及意識形態等抽象層面予以過度的褒揚,則是片面並錯誤解讀是次選舉真正的社會義意。
  
  少數族裔參政成績被忽略

  美國是民主選舉制,在取締了對非裔和其他族裔的投票權限制後,族裔人口結構大致可以反映在分區選舉結果上。現屆美國眾議院共有39名非裔眾議員,等於全體議席的9%,加上沒有投票權的首府特區兩名代表,與非裔全國人口比例雖然尚差一點點,但已算接近。華裔在眾議員僅得一席,與近1.2%的人口比例更不相稱。因為眾議院是分區選舉,非裔集中的選區較能選出同族代表,非裔分散的地區,則較難選出同族代表。相對於眾議院,參議院以州為選舉單位,少數民族當選的機會便困難得多,奧巴馬才是有史以來的第五名非裔聯邦參議員。有趣的是,前三名都屬共和黨。
  
  以下且微觀奧巴馬由參議員一路走來的當選之路。奧巴馬於1995年底當選伊利諾州第十三區州參議員,選區內非裔選民佔多數,奧巴馬踏足政壇的第一步,並未遇到種族障礙,相反是優勢。2005年當選伊利諾州聯邦參議員時,他的種族背景並沒有造成如今日的衝擊,皆因早在他之前已有另一非裔Carol Braun於1993年當選同一席位。而當年奧巴馬的共和黨對手,是選前不足三個月才空降到伊州的另一非裔(Alan Keyes),他在列根時代曾任助理國務卿。讓非裔任聯邦參議員,對曾經發生過種族暴動的伊利諾來說,已不是新鮮事物,在該年更是必然而非偶然。若說存在「跨越種族障礙」的因素,十多年前的1993年,非裔Carol Braun當選伊利諾州聯邦參議員,才是政治文化上開路者。作為奧巴馬走進全國政治中心的起步點(聯邦參議員),他並不需要付出太多「克服種族障礙」的貢獻,因為前人已開路。
  
  掌握美國國家咽喉者早便不乏非裔

  在美國政壇成功佔一席位的非裔其實也不少,如以故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馬素(Thurgood Marshall),他是奧巴馬哈佛法學院的老學長,於1954因成功控告政府,取締了公校種族隔離政策而聞名,1967年被總詹森委任為大法官。出任全美最大州──加州眾議會議長職位長達十六年的布朗;從議會退下來後,還當了八年的三藩市市長,三藩市非裔人口少於8%。

  當奧巴馬贏得了四十四年來只投票給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維珍尼亞州後,被廣泛報道為一大勝利,但該州早在1990年便已選出了非裔Douglas Wilder做州長,他在1992年曾與克林頓一起角逐民主黨的總統提名。紐約州和麻省的現任州長都是非裔,在州議會及縣市當議員和市長的更是不計其數。可見,非裔透過選舉而成功走上政治舞台,在今天的美國已普遍得多。
  
  至於委任高官方面,聯邦高官中最有名氣的非裔莫過於鮑威爾將軍(牙買加裔),他於1987年被列根總統委任為國家安任顧問,後被老布殊任命為全國最高級將領──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於克林頓上任後不久退役。小布殊當選後委任鮑威爾成為首位非裔國務卿(主管美國外交事務),他的繼任人賴斯亦是一名非裔,此前她是布殊白宮的國家安全顧問。粗略可以說,在過去廿一年來一段長時間裡,美國的軍隊、外交和國家安全事務,都是由非裔主管。
  
  更有趣的是,1996年克林頓和杜爾在總統大選中對陣,包括有線電視新聞網的電視媒體做了一個選舉日民調,詢問剛投完票的選民,如果共和黨由鮑威爾代替杜爾,投票取向會有不同嗎?結果竟然是五成選民會選鮑將軍,克林頓的票跌至38%;且注意,即是說,假設當年黑將軍真的參選,美國很有可能提前十二年選出了非裔總統了。種種例子說明,非裔在政治上擔當重要角色甚至總統,其實已有了相當的基礎及普遍接受度。
  
  流行文化與城市因素雙結合下開拓票源

  在社會文化層面,非裔的形象與種族主義年代已大不相同。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美國需要全民皆兵,非裔入伍的也不少,但存在種族偏見,多充當後勤輔助役。一代名將巴頓將軍便沒有掩飾他的偏見,曾公開指非裔的智慧低不宜在前線戰擔當任務。但後來因為兵源實在短缺,他才勉強同意一支由全非裔組成、但指揮官是白人的坦克部隊駕著落後的坦克車參戰。不過,這已是陳年歷史了。從社會文化角度,對非裔的態度已有了質的轉變,特別是荷里活娛樂文化。全美年收入最高的富貴女藝人,也被稱為美國最有影響力女性的非裔奧普(Oprah Winfrey),她高調支持奧巴馬對希拉莉造成沉重的打擊。奧斯卡有非裔影后影帝,非裔演員不再只擔任配角,如丹肖.華盛頓一級的非裔演員更是票房的保證。受公眾追捧的流行音樂歌手、籃球、美式足球和棒球明,幾乎都是非裔的天下。非裔走入美國尋常百姓的生活,成為人氣偶象的可謂數之盡。這種流行文化在大城市影響特別明顯,也可以說明為何在城市的年青人容易對奧巴馬有明星偶像級的崇拜,到選舉時投票給非裔也障礙不大。此處要特別點出,沒有城市化、沒有受流行文化影響的中西部,投票比率便有因應族裔而歸邊的效果。奧巴馬團隊的策略是成功的,他們正要專攻城市。
  
  所以,政治評論員或新聞記者拿金博士的年代評價今日的奧巴馬,強調非裔當選的革命性,某程度上是忽略了奧巴馬當選的社會和文化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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