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群眾不到三周的和平示威,推翻了穆巴拉克三十年的獨裁統治,為中東打開一個新局面。雖然埃及今後的政治發展仍充滿未知之數,但套用美國總統奧巴馬的一句話:「埃及今後將不再一樣了」。不但如此,美國於中東的地位和形象也不再一樣了。
在穆巴拉克下台後,美國主流媒體出現多篇讚美奧巴馬的評論,稱許他高明地掌握分寸,促成埃及革命和平收結。這些溢美之詞予人欲蓋彌彰之感,事實上批評美國政府進退失據的評論數量更多。中東事務資深記者THOMAS L. FRIEDMAN在《紐約時報》發表文章揶揄說,奧巴馬在埃及革命中發揮了重大作用,讓解放廣場上的人們知道單靠自己的力量便足夠了。因為直至革命結束,奧巴馬還是沒有找到合適話語來支持廣場示威者。
在過往的中東事務上,美國從來沒有如這次般進退維谷。民主浪潮令人尷尬地沖著美國的伙伴而來,直接考驗美國持雙重標準的外交政策。而更難堪者是在整個群眾運動的過程中,白宮一直沒法找到自己合適的位置及調子去說話,不論是國務院還是白宮所發表的聲明,不是軟弱無力、無棱兩可,便是自相矛盾──奧巴馬派往埃及的特使才表明支持穆巴拉克完成任期,白宮便立即指出這僅代表特使的個人立場。這種進退失據、彷彿閃爍其詞的表達方式,與過去總能叱吒風雲的姿態大相逕庭。
由始至終,美國政府沒有否定穆巴拉克仍然是盟友,也沒有公開要求他即時下台。在讚揚埃及人發揮民主精神之同時,又一再強調平穩過渡相當重要,甚至肯定穆巴拉克暫時留任有其作用……。解放廣場上的示威者看來沒太在意這些模稜兩可的含糊訊息;美國政府如隔空出拳,對事件的言說予人滯後於事態發展的感覺,顯得相當被動。
一說白宮與國務院之間就如何應對埃及危機意見分歧,奧巴馬較重視維護美國宣揚的民主立場,所以多次發言向穆拉克施壓,希望他作出更大的讓歩。而希拉莉為首的外交技術官僚,則著眼於國家在中東的實際利益,主張由現政府主持平穩過渡,為新政權磨合爭取時間。
「內部意見分歧」一說,並未能充分解釋美國的表現何以令人失望。奧巴馬是元首,在茲事體大的中東危機上,怎可能容許國務院跟他口徑不同呢?更合理的解釋是埃及群眾運動徹底顛覆了美國的中東政策,震盪中白宮還沒來得及調整,穆巴拉克便下台了。
於美國而言,中東事務不外乎三大重點:於道義和宗教上支持以色列、於經濟利益上確保石油供應,以及於國家安全上繼續反恐。為達到上述目的,美國的中東外交政策以實利掛帥,對合作伙伴國境內的民主與人權狀況取態低調。「民主與人權」只是針對敵對國家的工具。然而,時移世易,當埃及民眾以美國信仰的民主權力推翻穆巴拉克後,美國今後與中東其他獨裁政權、尤其是也受茉莉花革命影響刻下有民眾示威的中東國家交往時,處境便相當棘手。要是產生骨牌效應,這些國家一下子都民主化了,國內的領導層從新洗牌,美國的盟友還能剩下幾個呢?以巴和平進程本來就不理想,會因而變得更壞嗎?石油出口國如變天,對美國的石油利益影響有多大?對伊朗的制裁會從此形同虛設嗎?凡此種種,恐怕都是奧巴馬政府未準備好要接招、給殺個措手不及的大麻煩。「民主」可以是個「虛詞」;今回中東式的民主,並不一定是受美國政府歡迎的民主。
2003年布殊總統以推動中東民主為由出兵伊拉克,宣稱一個民主的中東才是根除恐怖主義的最佳保證。但武力移植民主的結果只換來以十萬計的平民死傷,以及政權動盪。如今埃及在沒有美國因素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民主革命,美國作為國際道德領袖的資格無可避免地受到質疑。
奧巴馬當年以醒目的「轉變」(change)作為競選口號,上任至今美國國內政治並未如他許諾般脫胎換骨;諷刺地,倒是本來被美國牢牢掌握的中東,卻發生了美國始料不及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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